第十三节 破四旧
客观说，卜大华把“红卫兵”的牌子打出去、带着同志们写出“三论”后，他就再也没资格当时代的领路人了。毕竟在那个圈子里，是讲究根基的。卜大华这样的子弟，无论从个人能力还是圈子影响力看，都只能跟在后面走而已。比如“破四旧”！
8月18日另人兴奋的接见大会后，北京二中立即发出了《向旧世界宣战》的“破四旧”宣言，卜大华们紧紧跟上。
这篇《向旧世界宣战》也是一篇奇文，奇就奇在他把本来虚幻、空洞的“破四旧”给落实了！
我们是旧世界的批判者。我们要批判、要砸烂一切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所有为资产阶级服务的理发馆、裁缝铺、照像馆、旧书摊……等等，统统都不例外。我们就是要造旧世界的反！
我们国家解放十七年了，但旧社会遗留下来的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仍然存在。被推翻的反动阶级不甘心他们的死亡，他们总是要顽强地表现自己，和我们争夺意识形态领域里的阵地，企图用剥削阶级的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来腐蚀群众，征服人心，力求达到他们复辟的目的。
毛主席说：凡是要推翻一个政权，总要先造成舆论，总要先做意识形态方面的工作。革命的阶级是这样，反革命的阶级也是这样。实践证明，毛主席的论断是英明、伟大、正确的。
资产阶级的老爷们懂得，要想复辟，必须在生活上打开缺口，使资本主义大泛滥。而理发馆、裁缝铺、照像馆、旧书摊……当中一些要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所谓的技术权威们，为了博得这些资产阶级老爷们的欢心，满足他们的奢望，就挖空心思，为他们服务，给他们大开方便之门。你们是金钱挂帅，金钱第一，你们对人民是有罪的！
首先，我们对你们──为资产阶级服务的理发馆、裁缝铺、照像馆、旧书摊……要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和所谓的技术权威们提出最最强烈的抗议！
为了资本主义复辟，你们理出了大量的港式头。什么“飞机头”“无缝青年式”“螺旋宝塔式”“青年波浪式”等等稀奇古怪的发型，还喷上香水，抹上油，
使那些流氓们摇头晃脑，得意忘形。为了资本主义复辟，你们做出了大量的港式衣裙。什么“牛仔裤”“牛仔衫”以及各式各样花花绿绿令人作呕的港式衣裙，使那些流氓们飘飘然，神气十足。
为了资本主义复辟，你们照出了许多下流低级的照片，把那些资产阶级少爷小姐电影明星们捧上了天，使他们神魂颠倒，眉飞色舞。你们照出来的像，可恶，可憎，可气！
为了资本主义复辟，你们贩卖了大量古今中外低级黄色冒险的小说，使那些狗崽子们从你们那里得到了满足。大批资产阶级的阴魂从你们那里飘了出来，毒害了许多青少年，滋育了他们犯罪的苗头。 还有那些商店，你们摆了那么多香水、雪花膏、口红、项链……等奢侈品，及港式衣裙、火箭鞋等等是给谁预备的？难道工农兵还抹香水，穿尖皮鞋吗？
你们从心灵深处不喜欢广大的工农兵那种淳朴憨厚自然的美。你们服务的对象是那些油头粉面、衣着华丽的老爷太太们，你们的灵魂深处是肮脏的，反动的。
你们口头上也说为工农兵服务，你们是挂羊头卖狗肉。现在是你们彻底改造的时候了！
你们想过没有，如果再这样下去，那么不出几年，几十年，资本主义就会在中国复辟，整个中国就会改变颜色了。
现在，文化大革命的洪流正在冲击着资产阶级老爷们盘踞的各个阵地。资产阶级的温床，保不住了！解放十七年来，前北京市委对这些事情不闻不问，听而不闻，视而不见，对流氓作风、流氓行为放纵不管。他们走的是修正主义和资本主义的路，我们和他们是两条路上的人。现在，我们站起来了，当家做主人了。
有党中央和毛主席给我们撑腰，对于这样的事情，他们不管，我们要管，而且要管到底。我们要彻底铲除修正主义和资本主义的温床和苗子，造这些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的反。
毛主席说：“马克思主义的道理千条万绪，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造反有理’。几千年来总是说：压迫有理，剥削有理，造反无理。自从马克思主义出来，就把这个旧案翻过来了，这是一个大功劳。这个道理是无产阶级从斗争中得来的，而马克思作了结论。根据这个道理，于是就反抗，就斗争，就干社会主义。”
我们就是要造旧世界的反，我们就是造反有理！现在，“飞机头”、“牛仔裤”、下流照片和黄色书籍统治一些理发馆、裁缝铺、照相馆和旧书摊……的现象，再也不能让它继续下去了！我们向理发、裁缝、照像等行业的革命职工倡议：
港式的发型不理！港式的衣裙不做！下流的像不照！黄色的书不卖！我们要求在最短时间内改掉港式衣裙、剃去怪式发样、烧毁黄色书籍和下流照片。“牛仔裤”可以改为短裤，余下的部分，可做补钉。“火箭鞋”可以削平，改为凉鞋。高跟鞋改为平底鞋。坏书、坏照片做废品处理。
我们向全市红卫兵和一切革命的同志呼吁，这场斗争是关系到中国的前途和世界革命的大事。不要小看这些问题，资产阶级复辟的大门正是从这些地方打开的，苏联不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吗？所以我们一定要堵住一切钻向资本主义的孔道，砸碎一切培育修正主义的温床，决不留情！
我们也向全国无产阶级革命派呼吁：向残存的一切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开火，砸烂它，建立起无产阶级的新思想、新文化、新风俗、新习惯。革命造反精神万岁！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万岁！中国共产党万岁！毛主席万岁！万岁！！万万岁！！！伟大的战无不胜的毛泽东思想万岁！！！
说“破四旧”，其实并不全面，应该还有另外三个字——“创四新”。这个说法来自于1966年6月1日《人民日报》的重要社论——《横扫一切牛鬼蛇神》。读过我前面作品的朋友该知道这篇社论的重要性，就是他——首次向全社会通告了文哥的开始。
这篇社论指出：“无产阶级文化革命，是要彻底破除几千年来一切剥削阶极所造成的毒害人民的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在广大人民群众中，创造和形成崭新的无产阶极的新思想、新文化、新风俗、新习惯！”
而在八届十一中全会上，做出的文哥纲领性文件《十六条》中，第一条就指出：“资产阶级企图用剥削阶级的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来腐蚀人心，征服群众……而无产阶级必须迎头痛击资产阶级在意识形态领域里的一切挑战，用无产阶级自己的新思想、新文化、新风俗、新习惯来改变整个社会的精神面貌。”
这两篇文哥的宣言和纲领，且不论小民和官僚们如何看，高层们是需要靠他们来揣测圣意的！
老大到底要干那样？这是大鸾和韩信最迫切要解开的谜题！对自己的这个生性浪漫、精通权谋、又颇不讲情面的老大，他们两人是足够熟悉的。可这次 老大的行为太怪异了。
本来大家以为无非是又一次最高层的权力斗争而已，折腾半天就是换太子嘛。纵横捭阖之下，大鸾和韩信已经帮你完成了计划，可你怎么还没完了呢？还去挑唆那些少爷们出来搞事情，还去搞什么几万人的大接见干啥呢？
带着疑问，大鸾和韩信不约而同的把目光放在了“破四旧”上。那一代中国精英，不管信仰如何、手段如何，大体上都深受五四新文化运动影响，都有改变中国人劣根性的雄心壮志（现在依然不缺少这样的英雄）！分析着社论和十六条，二人都吃惊的猜想到——原来老大是想玩一把更大的局，是想在中国搞出个启蒙运动啊！（事实证明，他们还是低估了刘邦的雄心。）
既然老大这样想，那就顺着他的意来玩吧。
8月18日的万人集会上，大鸾对红卫兵们讲到：“在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中，我们要大破资产阶级思想，大立无产阶级思想，也就是大立刘邦思想。”韩信则说的更直白：“我们要大破一切剥削阶级的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要大立无产阶级的新思想，新文化，新风俗，新习惯，一句话，就是要大立刘邦思想。”
这“林”和“孔”二人都已经达到了中华传统官僚的至臻境界。拿些不靠谱、不落地、务虚却又积极正面的话来顺着老大的意，再不露声色的捧一下老大。按道理，事情就能顺利解决——老大继续当老大、做理想主义的春秋大梦，自己继续掌控党政军，社会则继续循规蹈矩的运转，皆大欢喜。
可他们低估了刘邦，更低估了红色少爷们。二中的宣言竟然把空洞的“破四旧”给落实了；而且大旗一挥，卜大华这样的少年们都义无反顾的跟了上去。
到“林”和“孔”二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宣言》已经通过日人民报宣传到了祖国的各个角落，“破四旧”势头已然不可阻挡，责任自然也就落在这二位的头上（当然，到后来，林倒下而孔被塑造了成了圣人，屎盆子也就都给林了）。
《向旧世界宣战》说：“首先，我们对你们——为资产阶级服务的理发馆、裁缝铺、照像馆、旧书摊……”
“为了资本主义复辟，你们理出了大量的港式头……你们做出了大量的港式衣裙……你们照出了许多下流低级的照片……你们贩卖了大量古今中外低级黄色冒险的小说……”
“还有那些商店，你们摆了那么多香水、雪花膏、口红、项链……等奢侈品，及港式衣裙、火箭鞋等等是给谁预备的？难道工农兵还抹香水，穿尖皮鞋吗？”
“我们要求在最短时间内改掉港式衣裙、剃去怪式发样、烧毁黄色书籍和下流照片。牛仔裤可以改为短裤，余下的部分，可做补钉。火箭鞋可以削平，改为凉鞋。高跟鞋改为平底鞋。坏书、坏照片做废品处理。”
目标明确、落实了，那就开始行动吧。卜大华们走上了街头，代替警察开始了执法。只是他们执法的工具不是手枪和警棍，而是各类裁缝用具和一根父辈传下来的铜扣腰带……
当时社会上流行一种窄裤脚管的裤子，红卫兵宣布，裤脚的宽度不得少于5寸。在大街上发现裤脚宽度超标的，立刻用剪刀豁开。遇到高跟鞋、尖头皮鞋，则责令将鞋子脱下，当场用刀斧将皮鞋的尖头、高跟剁下，并将皮鞋挂在脖子上，穿袜子或光脚回去。若大街上有人敢留大背头、卷发的，那就更倒霉了，或押到附近理发店强制改成充许的发型，或干脆当场用剪刀帮其修剪。当然，也没人敢穿连衣裙，擦口红、抹香水出门了。
但，只是这么玩，就太不尽兴了。看过网上学生凌虐视频的朋友一定都惊叹现在的孩子怎么都这么残忍，其实，孩子本来就是残忍的！因为荷尔蒙分泌的旺盛、因为社会经验的缺乏、因为很多社会道德观还没形成，孩子往往能做出比大人残忍的多的事情，自己却不觉得是错。能看破这点的人都成了优秀的“领导者”，动物庄园里的“拿破仑”最依仗的就是那几只忠实的小狗；希特勒先生到最后，最衷心的就是少年冲锋队的战士们；红色土改中最凶残的也是红缨枪嘛。
卜大华们玩红眼了，他们接下来盯上了各种字号。管你什么街道还是店面，只要是“封资修”的，就必须修改！否则？铜扣皮带伺候！这下好玩了：王府井成了东风路，长安街成了东方红大街，瑞福祥绸布庄成了立新绸布店，协和医院成了反帝医院，颐和园成了首都人民公园，天桥成了红卫兵剧场。
连蔬菜水果都倒霉了。洋白菜改为圆白菜，西红柿改为鲜红柿。最搞笑的是黄瓜，被改为青瓜，原因竟然是“黄”有黄色下流的意味。
还有个搞笑的是清华附中本身。既然全社会都改名，那咱们自己的学校也要维新啊。卜大华一声令下，把个清华附中改名叫做了“红卫兵战校”。各位看官请想，那清华附中可是红卫兵的发源地，能搭上这根天地线，岂不是立刻身价倍增。于是，卜大华刚把“红卫兵战校”的名头打出去，就接到了全国各地众多学校要求加入成为其分校的申请。当时还没有开连锁学校赚钱的思想，否则这可发财了。
讽刺的是，面对这众多要求加盟的学校，卜大华选来选去竟然第一个看中了曲阜师范学院。曲阜是什么地方？那可是封建第一大宗师孔老二的老家！那里可有孔府、孔庙和孔林！是最该破四旧的地方。但既然你加盟我了，没问题，我保护你！也因此，孔家这些东西一直保持到后来老红卫兵垮台、平民红卫兵崛起，这才由五大领袖之一的谭厚兰带队给捣毁。
可其他很多古迹就没能躲过老红卫兵们的冲击了。懂得文物价值的大鸾也出面派部队保护了很多重要古迹，比如故宫。但他也只能针对这极个别特有名的文物进行保护，大多数其他古迹就只能任其自生自灭了。就连大鸾自己，也要把居住的中南海“西花厅”改为“向阳厅”以标榜自己破四旧的决心。这场灾难毁了多少古迹，我实在没兴趣罗列，各位随便上网就能查到。
客观说，前面这些“破四旧”行为也就是胡闹而已，和小孩子恶作剧也差不多。但接下来卜大华们要做的事情就真的过分了，他们开始抄家、掏“四旧”老窝了。
眼看街面上、市井中的四旧都没了，那肯定是被藏起来了；既然藏起来，就要去抄家抄出来！可去谁家抄呢？干部家不能抄，作为最先进生产力的代表和最先进文化的代表，干部家怎么会有“四旧”呢？关键是老红卫兵们也找不到自己的家啊。工人、农民家不能抄，那也都是先进阶级；关键是他们穷，也抄不出啥啊。
被打倒的走资派要抄！这些人已经被中央认定是反动的、腐朽的，一定有封资修的东西。被打倒多年的“黑五类”要抄！这帮人本就是阶级敌人，他们家一定还有封建残留。学术权威、臭老九更要抄！这帮人受资产阶级和封建文化的侵蚀那么深、收入又高，家里怎么会没有“四旧”呢？更关键的是，过去他们在学校还欺压我们革命学生！这时候肯定要去他们家找罪证！
这下可惨了，谁家没点隐私的东西啊？小将们再一上纲上线，你就彻底成阶级敌人了。比如，谁家有民国的房契、地契，你这不是准备“变天账”么？再比如，谁家要是有民国时的奖状或者钞票，你这不是等国民党打回来么？
卜大华们万没想到，一抄家还抄出这么多隐藏的阶级敌人！那就继续扩大抄吧！一时间，全国上下，抄家风骤起。
抄家，引来的必然是暴力。不让抄就要动手打，抄出问题更要动手打；万里有一，被抄家的人家有个血性汉子，敢反抗，那就得往死里打！红色少年们的父辈就是用拳头打出的江山！打架？我们最喜欢！打到最后，把兔子逼急了开始咬人的时候，红色恐怖也就相应出现了！
8月25日，北京崇文区，李文波出刀了。
